那张脸，他永不忘记。

四十多年前，他还是个小战士，积极上进，但遗憾的因为有海外关系，没能入党。四年的军旅生涯结束在那个夏天。退伍回到金华后，他想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却没有如愿，无奈，只好只身一人前往遥远的广西打工。

广西山清水秀，人类理想的栖息之所。

正是青春的好时光，他两眼有光，短发头，腰板笔挺，看起来就是精神。在部队历练过的人就是有些不一样的感觉——一身正气。

他顺利地在一个林场找了一份工作。林场工人手里的电锯被赋予工业文明的蛮力，发出锋利的轰鸣声，把祖祖辈辈生长在这里的参天大树锯断，再加工，运往城市。外公在这里的工作是搬木头。

水桶粗的圆木压弯了他年轻的腰板，他咬牙坚持。他凭着年轻的身体，和军队里磨砺出的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干得还顺利。但好景不长，几天后，他被圆木砸伤了左手。手肿得厉害，不过万幸的是没有骨折，他只得静静养伤。

几天过去了，情况仍不见好转。他只好去医院治疗，赚来的那点工钱也花没了。

外公又回到林厂，想继续工作，但包工头卷了钱跑了，林场关停了。外公一下子懵了，站在紧闭的厂门口，很久很久。在这最困境的时候，他想到了回家。可身无分文，又该如何是好。最后，他抱着一线希望，准备去车站碰碰运气。

来到车站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只有门卫亭还亮着灯。在暗夜中，人似乎和飞蛾或者其他的飞虫一样，被光牵引着。外公来到门卫亭，就一直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说，该说些什么。

门卫中等身材，一身绿色棉大衣，这棉衣的面料、针脚、纽扣和市面上的绿色棉衣不一样。门卫望了望他，发现他也穿着一件绿色棉大衣，这件棉大衣与市面上的棉衣也不一样。

门卫激动起来。

他也激动起来。

一番寒暄之后，一个热烈而长久的拥抱。像久别的兄弟。

门卫姓黄，他和他竟然同属浙江独立师2256部队，同属一营，一个一连，一个二连。回想当年，战友们一起在太阳下练军姿，一起打靶射击，一起模拟武装强渡，一起军歌嘹亮……

战友兄弟明白了他的难处，掏出四张五元的纸钞，钞票正面印着工人正在炼钢，背面印着矿产正在装车。战友兄弟告诉他，这钱不用还了，就当是战友重聚的喜钱。战友兄弟黝黑的脸上满是诚恳的笑，一脸战友的情谊！他向战友兄弟要了家庭住址，说等回去，这钱一定还上。

他和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兄弟挥手告别，热泪满眶。

他，我的外公，在讲述四十年前的往事时，仍然热泪满眶。

外公说，那张笑脸，他永不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