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每一个人都需要和自己的过去和解，告别。然后，走向人生的下一道风景。

月上中天。

几个星稀稀拉拉的挂在黑沉沉的天幕上，清冷的月光照映万家灯火，又分明着，谁的寂寞。

“妈妈，母亲节快乐，这是我送给你的贺卡……”大街上，女孩甜甜的嗓音被无限放大，透过风儿，传进林楚耳中。她抿抿唇，默默关上窗。对着桌面上摊开的稿纸，写不下几个字，只好烦躁地扔开笔，静坐着发呆。……以前，她似乎也拥有这样的幸福呢。

尽管已经过去三年，她却无论如何也忘不掉，抹去不了那件事，那个黄昏，那个窗外在她心底烙下的痕迹。

那天，林楚刚从小学放学回来。妈妈似是想起了什么，刮刮她的鼻子，温柔的笑着问：“对了楚楚，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当然啦！老师说了，今天是母亲节，我们要给妈妈送贺卡。但是……我没有贺卡……”她晶亮的眼睛一黯，妈妈忙说：“那妈妈现在就去旁边的书店买贺卡，很快就回来，你再写上祝词送给妈妈好嘛？”“好——”。林楚满心欢喜地目送着妈妈出了门，又坐不住，“咚咚咚”跑上楼，透过二楼房间的窗户，看到妈妈纤细的身影笼罩在夕阳的橘色光晕里小跑向隔了一条马路的书店。

当她手里捏着一张贺卡走出来时，似乎是迎面的橘色阳光有些微晃眼，她又像是看到了林楚，扬起脸又扬了扬手上的贺卡。林楚没有看清妈妈的表情，只猜到，她在对自己笑，笑得过于专注而未看见一旁急速驶来的车子。尖锐的刹车声和母亲破碎的尖叫、路人的惊呼交织在一起，林楚凝固的笑容，呆滞的眼神久久定格在那个倒在血泊的熟悉身躯上。

残阳如血，久久，久久地照映那一地鲜血。

爸爸很快赶来，和救护车一起把母亲送往医院。在一片慌乱中竟无人顾及林楚。她只是一直站在那个位置，凝望着同一个地方，直到鲜血被清理，道路两旁熙熙攘攘的大楼之间透出的天空从黄昏到黑夜，从橘红色，到深沉的黑色。

那些色彩，那片天空，刻在了她记忆里。

再后来，妈妈没有被救回来，或者说醒过来。

每个周六，林楚都会去医院看看妈妈。她想到妈妈看不到自己见到的美丽风景，于是去学画画；但她不能在假期去旅行，因为那些时间都是要用来陪妈妈的，于是画窗外的那一小片天空，一年四季，日出日落，云舒云卷，都在她的画里。

她一直在等待，等待妈妈醒来，仿佛这样，一切都会回到她记忆停留的那一刻。

转眼夏至，这是一年里白昼最长的一天，所以窗外的黄昏对于林楚来说也就格外的漫长。

林楚摆好画板，正对着窗外。她想画点别的了。她动手调起各种缤纷的颜色。

林爸爸进来时，正看见林楚在画布上晕染开绚烂的色彩。用色前所未有地鲜艳，明媚，华丽得仿佛是夏夜的幻梦。

“楚楚，你画的这是……天空吗？”

“是的，爸爸。下次我想带给妈妈不一样的色彩。”

“你能这么想就好。”爸爸颇为开怀地笑笑。女儿的沉寂，他看在眼里，他很想让她敞开心扉，多出去散散心。

林楚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她的变化，只是因为想通了一些东西。

上次去医院，就在和母亲相去不远的病房，又有了一个病人——一个20岁的女孩。林楚知道，母亲也许很长时间，甚至永远不会醒来，但是看到别的家属十年如一日地守候，她还是会黯然：自己能否等到那一天？如果等不到呢？何况这一次来的是一个那样年轻的女孩。她们虽然从未见过面，但林楚想到这样鲜活的生命，要把青春沉眠与病床上，也会于心不忍。

这是很大的不幸吗？应该算是吧……那我呢……这些问题纠缠着林楚，一如当年的一幕幕。

就在昨日，林楚尝试着走出房间，走到那条街道上去。真不敢相信，明明这么近，这么繁华的街道，这三年来她却从未踏足。

她径自站在路旁，看着车辆往来。人声、车声嘈杂，但她内心却出奇的平静。在相同的地方，她面朝着自己房间的方向。她想，那时候，妈妈应该是对着窗里的自己微笑吧。现在，她走出窗外，妈妈……呢？

夕阳把她的身影斜拉得很长，很长。阳光一寸寸偏离，坠向暮色。

哈——林楚扬起脸，这里的天空依然狭长而干净，不受城市烟火的浸染。

“妈妈，你希望我一直这样笑着，对吗？”林楚喃喃着。

晚风吹过，轻柔恰似母亲的爱抚。林楚合上眼，一滴泪悄然没入发迹。

“楚楚，楚楚……”是谁温柔的声音萦绕在耳畔。一切都随风消散了……

也许，妈妈再也醒不过来了吧。我又，怎么能铁了心只让她看窗外的一角天空呢。当道路两旁熙熙攘攘的大楼之间透出的天空从黄昏到黑夜，从橘红色，到深沉的黑色时，林楚终于离开这里，回到窗户里。

好在，女孩的心，看向了窗外，更广阔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