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回到那个汉江边的小城,又回到那个门上有一颗大红五星的小院,那两侧全是狗尾巴草和韭叶兰的单元门前。走进姥爷家那扇铁门,依然是小时候的样子,旧旧的吊扇在头顶上“呼呼”旋转,雕着花的木头衣柜端端放在卧室里,生了锈的“二八圈”军绿色自行车静静停在杂物间里,保持着最后一次被骑行回来时的模样。卧室的木桌上放着一张丝绒布,布上铺了许多老照片,还细心地在上面压了一块擦拭得极为干净的玻璃板。如此仔细维护的照片板,又把它摆在卧室这种特殊的位置,令人不禁联想到,这些照片的主人,也许每晚睡前都会认真地端详它们吧?!

一张一寸大小的黑白照在左上角放着,一个意气风发、英俊挺拔的青年穿着朴素的白布衬衣出现在镜头中,他的眼神中流淌出无畏与期待,这是姥爷刚进武装部工作时拍摄的,那时的姥爷还是个无忧无虑、只顾做好自己份内工作、热爱打蓝球的十八岁孩子。他总是那样较真专注地对待一切,这从他梳得光滑无比的头发,洗得干干净净的脸和妥妥贴贴穿在身上的衣服便能看出。

桑树荫下一辆大大的拖拉机上,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女对着相机生涩地笑着,她梳着六、七十年代流行的乌黑油亮的麻花辫,脸还有着婴儿肥,她与生产队的另一个队员庞大无比的拖拉机旁。少女时代的姥姥,笑得那么灿烂,以至于五十余年后,隔着黑白的相片,我仍能看见那天明媚的阳光。

第三张,一大一小两个女孩穿着灰黑色的衣服和纯白色布鞋在照相馆里“尴尬”地笑着。她们站在一张精致八仙桌的两边,分别用一只手扶着桌上亮锃锃、气派无比的收音机,她俩站得很直,脚尖同样分开约六十度。这种刻意的动作很显然是摄影师让她们做出的,然而那两个掏着鸟窝,偷骑着姥爷自行车的孩子又藏到哪去了呢?妈妈和小姨肆意玩耍的童年是多么让我神往啊!

时间一晃过去了二十多年,第四张照片已由黑白变成了彩色,一个二、三岁的小朋友靠在汉江边的护栏上,拍着手开怀大笑,阳光透过柳叶的缝隙撒下来,江面闪着粼粼波光,江心岛上绿树成荫,水鸟正自由飞翔着,这个孩子就是我。如今再去到江边时,那护栏还在,这座小城的生活节奏很慢,所以一切都未曾改变,但当我按妈妈的提议到同一个地方做出同样的动作时,却再也拍不出那样天真而美好的大笑了。

触摸着这一张张照片,我仿佛是将手浸入了岁月的溪流中,那欢笑着的涓涓溪水,涌向我,涌向我,然后汇入时光的长河,永远地离我而去,让我在欢欣之余却又感到淡淡的怅惘。

“希望每晚睡前都能这样看看你们,晚安!”

我关上灯,就在我入睡的时刻,时光溜过后院的门窗,溜过我身旁,注入汉江,继续静静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