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本是尘土,就要归于尘土。

——题记

九岁那年的一个秋日,我随家人去看杨家坪的姥姥。村里枫树甚多,连成一片“枫荫小道”。儿时的我像是沦陷在这大自然的美妙造化,撒欢儿似的从车中奔向这乐园。

脚下的土地像是松软的糖,混着泥土的清香还有露珠味儿,轻轻地踩上去,“吱”的一声,似饼干瞬间碎裂的快感,又像是落叶最温柔的一丝抵抗,土地像蓬松的面包被挤压厚实。一旁蜿蜒的古木上纵横的纹路标记着它的年轮,枝丫上一簇一簇满是年迈的叶子,绽放出别样的花儿。阳光透过叶间的缝隙在每一朵“花”上飞跃着,落叶也泛起了黄昏的光。温暖卷着凉风将那庸倦的叶子拂枝而下,于是那经历一年风风雨雨的叶,终于经受不住最后的打击,随着无奈的叹息,享受着最后的时光,或许它在回忆自己绿意盎然的时刻罢。

一阵清脆的铃声打断了片刻的宁静,我向姥姥家的方向奔去,却见她穿着那件红花外套,双眼闪着星星,嘴上漾着花,无暇听我说话,向着铃声传来的方向跑去,几条银丝跳跃着,复看,邻居家的奶奶们也一个个欢欣鼓舞。

跟着人流,在不远处看到一个女孩,衣服虽洗的发白却干干净净,身旁是一辆破旧的三轮车。只看她绷硬粉嫩的小脸,翘起指尖。扮薛平贵,演王宝钏,唱那凶狠的狱头,哭那凄惨的苏三。台下,如痴,如醉。

小小的三轮车带来每日黄昏中老人们的希望与欢乐,哪怕像落叶从树上飘下时那般短暂,却是姥姥去世前最快乐的时光。

后来,姥姥随我们去了城市,一晃三年,她每天黄昏都望着村子的方向。那戏腔早已随着村子如落叶被清扫般,被抹平为尘土,灰飞烟灭。

姥姥老了,脸上皱纹纵横,像一只渴望自由的鸟,被禁锢在这喧闹的城中。后来她变了,每天晚上黄昏时便穿上那件红外套去公园,跟其他老人踱方步,挺胸屹立唱起戏。

女孩的歌声,一直萦绕于耳边。她不在村子里唱戏了,那声音虽戛然而止,却成就了一个更好的姥姥。

又是一年秋,苍苔盈阶,落叶满径。记忆,从未走远。落叶,归于尘土。